第一次看见朝歌的时候,黎言看不清她的样子,后来能看清她的样子,转个身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这段时间,他终于能看清她了。
他很喜欢捏朝歌的脸,肉乎乎的手感很好。
正午,在黎言家的院子里,朝歌用一种很伤心的语调说,我可能快死了。
你不是鬼吗,鬼怎么会死呢。黎言的眼睛没有从手中的PSP上挪开。
朝歌苦笑了一下。
过了片刻,黎言按了暂停键,捡起根木棍,煞有介事地架在朝歌头顶的树杈上,说,吶,这以后就是你的血条了,改天我给你漆成红的,血条掉光以前,你死不了。
这时,阳光漏过枝叶的缝隙,苍白而无力地洒在他们脸上。
……
黎言开始分不清别人的面孔。他们的脸是一团毛茸茸的颜色,五官只有发挥具体作用的时候才会出现。比如那天放学的时候,黎言盯着那个抱着碗站在“禁止停靠”下吃饭的阿伯,他的嘴随着吞咽时而出现时而消失,说话的时候反而不见了。
黎言感受到肩膀受了力,不自主地后退半步,接着有唾沫星子溅到脸上。他皱着眉头分辨了很久,才听出他说的是,盯着我作什么,这娃儿。
他有些好笑地答道,阿伯,你的嘴巴不见咯。
阿伯脸上那团颜色变了变,然后嘟囔了些他听不出的话,走掉了。
天色渐渐变暗,黎言回头看向学校,忽然看见一座巨大的玻璃金字塔,里面传来了胡主任激昂的语调,不论他怎么努力,都听不懂她喊的是什么。校服们三五成群地走过来,汇聚成一片蓝白相间的河流,急速地向四面八方奔涌,将黎言围在一个小小的圈里。他像一块被海浪孤立的礁石。那些流体在身边不断混乱地跃动、闪烁、拥挤然后粉碎。
他迷路了。
……
休学以后,黎言发现镇上的老人都叫他鬼娃儿。
但是黎言越来越想不通人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,也就从来没往心里去。
他只知道,今晚和朝歌说起的一种小玩具——长长一条,可以扭成各种形态——好像在商城有卖,晚上八点半,他踩着白龙马风风火火地买了玩具,找钱都忘了拿,就扭头回家了。
小镇的居民睡得很早,除了商城三楼的娱乐厅以外,到处都浸透了睡意。街道上空空旷旷,可以看清尘埃被风吹起的足迹。
可是桥上有一个黄衣服的女子。
黎言想要看清楚这人是谁,又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的那个大伯,只好作罢。可是那黄衣女子回头了,她的脸上只有一张嘴,从额头到下巴的嘴,大嘴里是针状的牙齿。这张嘴诡异地笑了笑,忽然一个闪身向黎言家迅速飞去。
黎言赶紧蹬脚踏板,在到院门口的时候黄衣女鬼正从那路过,他把车头扭向她,但是扑了个空。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,下意识地歇斯底里吼出了两个字。
朝歌——
他冲进房门,鞋子也没有脱,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间,正好看见一道黄影向露出笑脸的朝歌扑去。黎言拽住朝歌的胳膊,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,大吼一声向那个黄色的影子跳了过去,慌乱中他攥住女鬼的两只手,可那张腥臭的大嘴朝他的脸一点点靠近,唾液似乎都滴在了脸上。突然那张嘴惨叫了一声,身体迅速化成了一缕黑烟。
黑烟散尽的时候,他看见了朝歌。
我是地缚灵啊……朝歌笑了笑,流出了两颗泪珠,
黎言挠着后脑勺,我这不是担心你吗。
一点点淡蓝色的光辉漂浮在房间里,黎言突然紧张起来,抬头叫了声,朝歌?
朝歌脖子上的草绳不见了。
黎言扑上去抱住了她。
朝歌抚摸着黎言柔软的头发,自言自语一样地说。
死了以后有感觉吗?不知道,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,可是这儿,还是会有呢。
她牵着黎言的手指了指左心口。
我有没有谈过恋爱啊……我不知道,可是,我喜欢过你。
朝歌轻柔缓慢地低下头,在黎言额头留下一个冰凉的吻。
蓝色的光辉泛滥成海,映亮了小镇的半面夜空。
- 完 -